延宕兩個小時後報告終於順利交出去,
從那些陳黃厚實的文本裡掙脫出來,
胸中半是混亂半是空虛,很想要做點什麼又希望什麼也不做,
例如靜靜坐在路邊長椅上沐浴著冬陽閉著眼好好放空之類,
就在這種情緒下,我踏進了三餘書店。
三餘書店的門在側邊,有個四四方方的小中庭,
一走近就聞到了濕潤的泥土氣息,荒樸的水泥牆上貼滿文藝相關海報,
木門一推開,淡黃的光暈了出來,連著天花板的書櫃擺滿了書,
整齊而安靜的等待。
走進文創或手工藝的雜貨小店常會令我備感壓力,
一屋子標榜療癒、天然、質樸的生活小物,
似乎都在暗示現代人的生活有多麼倉促、疏離、乏味,
那樣的氛圍就像是繽紛的糖衣或者七彩泡沫,
帶有一股讓人麻痺的愉悅和頹廢,美則美矣,
卻讓我感到超脫現實,難道我的思想已經只剩下理性了嗎?
看到可愛的東西也只會想吐槽,對於這樣想的自己也覺得沒什麼不對,
總之,看到商業化的療癒系森林系天然系商品,
我實在沒辦法產生什麼救贖感。
可是,書店不同,
再怎麼被商業化文青化,書還是書,
書的一切我都喜歡,不管是寬敞明亮、人潮擁擠的誠品,
雜亂的舊書攤,位於狹窄樓梯連接著的地下室二手書集散地,
小巧靜謐的獨立書店,氣氛肅穆、制式排列的圖書館,
我全都喜歡到不行,被書包圍就覺得幸福不已,
這次也是,剛結束了期末戰鬥,
走進一間意外得知的小書店,空氣裡流動著文字特有的安穩氣味,
眼前的書籍或平放或站立,或排列或傾斜,
手指輕觸每個吸引人的書背,抽一兩本起來翻閱,
有時也看到買過的書簇新的放在架子上,
這樣就好,這樣就非常非常好了。
在書架上看到一本介紹高雄在地美食的《雄好呷》,忍不住拿起來端詳,
身為高雄人,我真的很想知道,到底哪裡有好吃的東西啊?
看到一位女詩人的詩集,名字跟我的好朋友相同,也拿起來翻翻,
發現詩風是古典派的,又放了回去。
突然看到白石一文《我心中尚未崩壞的部分》,這書名如雷貫耳,
剛好最近朋友迷上了白石一文,突然很好奇白石一文的風格是如何,
本來打算瀏覽幾頁而已,誰知道看了一頁就坐了下來,
忙不迭地往後翻了一頁又一頁,
好好看喔,可惜時間不足沒有看完,
書中的有些句子好像附身在身上了,騎車回家的途中一直想個不停。
騎在寬直的中正路上,風鑽進安全帽的縫隙捲起髮絲,一陣一陣的拍著臉頰,
我突然想起昨天上課時,
K說:「你們想像一下如果有一天你愛做什麼都可以,你有能力做到任何事,
可是只有你一個人,不覺得很恐怖嗎?我超害怕這樣的。」
「我很小就開始自己睡,我會盯著牆壁的天花板,無端感到恐懼。」
「我害怕的不是死亡這件事,我害怕的是一個人。」
── K,真是奇妙的人,她非常坦率、健談,行動力很強,
她會自己上背包客棧找人同遊大陸,她可以自己一個人去日本、自己規劃行程,
她去年就訂好了今年六月飛羅馬的機票,
這樣的K,不只一次對我說,說孤獨很可怕。
我很想笑她,笑她不懂得跟自己相處,但我其實也理解她的意思,
我跟K的想法真的很不同,世界上像K這樣的人是很多的,
獨立卻又怕寂寞,堅強又愛撒嬌,喜歡自由但排斥孤獨,倒不如說這樣子的人才是常態。
我開始想像K說的情境── 有一天你愛做什麼都可以,你能做到任何事,可是只有你一個人,
K想到的一定是沒有人可以說話、沒有人可以分享好恐怖,
但是天真愚昧如我,卻先想著真的什麼都可以做嗎?
我總是這樣樂觀 ── O型特有的不知哪來的過剩樂觀,
K屬於很清楚知道自己缺點在哪、底線在那的人,
我則是屬於很清楚自己擁有什麼、想要什麼的人,
我想像那副光景,恩,我至少能撐一個禮拜吧,
我想試試逛遍整個地球,親眼看看極光和企鵝,再多讀幾本好書,
最後寂寞發狂而死,或者是就這樣獨自默默地活著,
我竟然有點兒興奮好奇,若是真有那一天,我很好奇我能撐多久不寂寞而死?
這真是愚蠢天真的想法,但這本來就是個假設性問題,
如果真的有這樣一個如果,我想很多疑惑都可以解開吧,
比如說人如果有能力自己活得好好的,那是否沒有其他人也能活下去?
那些說著「不要在意他人眼光做自己就好」的人,
是否可以完全做到活著只是為了自己,自己一個人完成活著這件事。
白石一文在書中問了個問題,你為什麼不想死呢?
並且認為「為了他人而好好活著」跟「為了更幸福更快樂」這兩個答案都不具有絕對的說服力。
為什麼這麼不想死呢?
既然A答案跟B答案都不能滿足,那A+B可以了吧,還是不夠充分嗎?
那我能想到的,大概就是不甘心吧,
已經辛苦的、很努力地活了那麼久,當然要活到不能再活為止啊,
就算世界已經喪失了吸引人活下去的魅力,可是不夠啊,
人對「生」的追求是怎麼樣都不夠的吧,
因為壽命不是無限的,光陰不是永恆的,
所以就算只有一天也好,怎麼樣都想活得久一點,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。
.......現在說著這麼熱血的話,
但以前也不是沒有動過想要去死的念頭,
那時候只是很膚淺的感到憎恨,覺得自己活著受人控制還不如死人(好中二的想法),
全部的全部都被否定的時候,至少還知道有一件事可以自己決定,那就是自己的生死,
仔細的考慮了外界的反應和未來,還是,很想要去死。
現在想想,求生的意志和求死的意志,也許是人世間最強大的意念吧。
──就在騎車回家的十五分鐘裡腦中就有這許多千頭萬緒閃過,
像這樣專心地想著自己的想法,就不禁覺得我真是個自我的人,
還訴諸於文字企圖留下紀錄,把這些私密散落的想法拼湊成型,
還真的是,自我到不行的人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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